“為了實現碳達峰目標，到2030年我國新能源裝機要達到12億千瓦以上，到時我們至少需要2億千瓦以上的儲能設施。現在我國的抽水蓄能裝機在4000萬千瓦左右，受制于建設周期問題，到2030年我國抽蓄裝機最多只能達到1億千瓦。那么，剩下的1億千瓦儲能要怎么布局？”4月14日，在第十屆儲能國際峰會暨展覽會開幕式上，國家電網公司總工程師陳國平向全體與會者拋出了這樣的一個棘手問題。
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能源報”ID：cnenergy
據記者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全國范圍內已有超過10個?。▍^(qū)、市）公開發(fā)布文件，要求新建新能源電站配置相應比例的儲能裝置。常見配儲規(guī)模在10%—20%之間。
面對1億千瓦的龐大儲能需求，當前地方主推且最為常見的發(fā)電側小容量、分散式配儲能否擔當重任？在成本和效率方面，這一模式是否存在短板？在可再生能源高速增長的未來，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儲能？
“存一度電比發(fā)一度電還貴，為什么要存呢？”
“存一度電比發(fā)一度電還貴，為什么要存呢？如果不是政府強制要求，誰會做這樣的買賣？”有可再生能源開發(fā)企業(yè)相關工作人員坦言，出于并網壓力，在新建發(fā)電項目時，發(fā)電企業(yè)有時不得不選擇配置儲能。
存一度電要花多少錢呢？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通威集團董事局主席劉漢元曾在人大建議中指出，根據對儲能系統的財務測算，即便采用成本相對便宜的鋰電池方案，其成本依然達到了約0.44元/度。
發(fā)一度電能賣多少錢呢？不久前，國家發(fā)改委就2021年新能源上網電價政策征求意見。根據征求意見稿，2021年，新建可再生能源發(fā)電項目的指導上網電價統籌考慮2020年各地燃煤發(fā)電基準價和市場交易平均價分省確定。最終上網電價不得高于指導價。而在已公布的共計32個地區(qū)中，僅有湖南和廣東兩地的指導電價超過0.44元/度。
“目前，越來越多的省份實現了光伏發(fā)電平價，而在電價較低的地方，其電價通常維持在0.2-0.3元/度左右，如果再增加儲能設施，對企業(yè)來說顯然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很難算過賬來?！币晃粡氖聝δ茼椖恳?guī)劃設計的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但現在光伏電站配置儲能已經成了政策問題，并不是說算不過賬就可以不上了。雖然文件上使用的是‘鼓勵’‘優(yōu)先’等字眼，但如今新能源項目份額競爭越來越激烈，不配儲就拿不到項目，等于直接失去了競爭資格。企業(yè)只能硬著頭皮上，實際上就是強制的?！?/p>
不僅如此，許昌許繼電科儲能技術有限公司副董事長田志國還指出，目前，我國儲能雖有一定程度的發(fā)展，但仍屬新生事物，儲能電站相關的專業(yè)技術支持和運維人員都十分缺乏?！艾F在，傳統的變電站基本都是無人值守的。儲能電站理論上可以按照無人值守去設計，但現階段我們還是不太放心，還是需要懂行的專業(yè)人員進行操作。那么從節(jié)約人力資源的角度出發(fā)，肯定是集中式建設大容量的儲能更好?！?/p>
劉漢元指出，相比大容量集中儲能，發(fā)電側小容量的儲能系統投資建設的成本較高、充放電效率較低，客觀上不合理地推高了可再生能源的建設成本與電力價格。
“在電站端強制配置儲能，存在巨大資源浪費”
除經濟性因素外，在一些使用場景下，電源側小規(guī)模、分散式配儲更是“有心無力”。
“新能源出力的波動有多大？今年1月6日到8日，我國受到寒潮天氣影響。在寒潮來臨之初，風非常大，國網經營區(qū)域內，風電出力一度達到1.1億千瓦/天左右。寒潮過后，出力下降到約6000萬千瓦/天。而且由于連續(xù)幾天低溫天氣的積累，用電負荷增加了約5000萬千瓦/天?！标悋街毖裕俺隽ο陆弹B加負荷上漲，里里外外就是1億千瓦。相當于三天寒潮時間里要啟動200臺50萬千瓦裝機的機組?！?/p>
陳國平進一步指出，在長時間的靜穩(wěn)天氣下，可再生能源可能連續(xù)多日處于低出力狀態(tài)。“在去年夏季極熱無風的情況下，華北地區(qū)的風電低出力最長持續(xù)了58小時，東北達到92小時。去年冬季，西北地區(qū)在一次冷空氣間歇期中，風電低出力達到120小時。光伏的冬季低出力持續(xù)時間則更長。去年冬天，華東和華中地區(qū)光伏低出力最長曾維持8天左右，湖南和江西的部分地區(qū)甚至達到10天以上?！标悋奖硎荆稍偕茉吹娜諆炔▌由心芡ㄟ^儲能平抑，但面對長時間靜穩(wěn)天氣帶來的持續(xù)低出力，完全依靠儲能“填谷”，成本將非常高昂。
劉漢元表示：“電網系統的運行方式與局部消納能力實時變化。在電站建設時，統一按一定比例配置分散式儲能設施，相比在電網側集中配置儲能，先天存在無法靈活調整、整體利用率偏低的缺陷。而且電站與電站之間不平衡出力是常態(tài)，在電網系統內可自然形成類似‘蓄水池’的緩沖調節(jié)能力，而在電站端強制配置儲能，則存在巨大資源浪費?！?/p>
國內某參與風電儲能項目建設的企業(yè)負責人向記者透露，該公司在去年建設的幾個配儲電站就曾出現劉漢元所說的“資源浪費”?！岸际歉鶕胤揭蟀凑?0%配的儲能，有5MW的，也有10MW的。但是半年多來，電網一次都沒調度過，平時還得充電維護。零散小電站配的儲能利用率太低了。”
為此，劉漢元建議，應將抽水蓄能電站、儲能基地納入電力發(fā)展規(guī)劃與統一調度范圍，由電網公司在網側集中配置儲能系統，其成本由所有用戶均攤。
“目前需要搞清楚的是，配置儲能到底是為了什么”
那么，發(fā)電側的小規(guī)模分散式配儲究竟適用于怎樣的場景呢？
2019年，新疆自治區(qū)發(fā)改委印發(fā)《關于在全疆開展發(fā)電側儲能電站建設試點的通知》，鼓勵光伏電站合理配置儲能系統，儲能電站原則上按照光伏電站裝機容量20%配置；對于配置儲能電站的光伏項目，原則上增加100小時計劃電量。
中國電建西北院儲能與微電網研究中心副所長田莉莎表示，新疆提出的“增加100小時計劃電量”政策，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配置電化學儲能的高成本問題。“以裝機規(guī)模10萬千瓦、電價1元/度的計算，多發(fā)100小時即增加了1000萬度的電量，對應增加了1000萬元的收益。對于已建高電價的光伏電站，配置儲能后，幾年內就可收回儲能投資。而在平價上網的大趨勢下，上網電價要低一些，新建光伏電站收回儲能投資的時間也要相應延長?！?/p>
“目前需要搞清楚的是，配置儲能到底是為了什么，要解決什么問題。不能僅僅為了配置儲能而配置儲能?！敝袊瘜W與物理電源行業(yè)協會儲能應用分會秘書長劉勇指出，可再生能源電站側強制配儲的政策值得商榷。“儲能的配置最好還是從各地區(qū)的全局規(guī)劃出發(fā)，按照每年新增新能源裝機規(guī)模，確定火電、抽水蓄能和電化學儲能的建設比例。同時，應結合各地新能源發(fā)展規(guī)劃進行商業(yè)模式探索，最大限度發(fā)揮儲能系統的使用效率和經濟效益，避免無效配置造成浪費?！?/p>
（本報記者盧奇秀、韓逸飛對本文亦有貢獻）
評論：儲能建設要避免各自為政
“增量新能源項目全部配置儲能設施，配置比例不低于5％”“新建新能源項目儲能容量原則上不低于新能源項目裝機量的10%”……近期多地相繼出臺的強制政策，讓“新能源配儲”成了能源電力領域的輿論熱點。這表明業(yè)界已形成共識，儲能在服務新能源消納的過程中能夠發(fā)揮作用。但強制配備、“一刀切”，就能讓儲能充分發(fā)揮優(yōu)勢、體現自身價值嗎？
事實上，去年湖南、青海等地已出臺過此類措施，但一路實踐下來，結果并不理想，政策擱淺者有之，廢除者也有之。在此背景下，新一輪的強制配儲，究竟能收獲多少實效，仍需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儲能是位多面手，可以建在發(fā)電側或電網側，也可以建在用戶側。尤其是電化學儲能，不像抽水蓄能那樣對地質條件要求苛刻，它可以小規(guī)模、分散式建設，能夠布局于電力系統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但在與電力系統融合的過程中，儲能曾在電源側出現過利用率不高、產能擱置等問題，遠未物盡其用。
另外，儲能還存在“叫好不叫座”的問題。例如，在電網側，抽水蓄能電站的“十三五”規(guī)劃目標為裝機達到4000萬千瓦、開工規(guī)模6000萬千瓦。但截至2020年底，二者實際規(guī)模均在3000萬千瓦左右，任務實際完成量大打折扣。期間，電化學儲能雖然增速較高，但截至2020年底其裝機規(guī)模也僅為300萬千瓦左右，如此小的體量對實現新能源電力上網，保持電網高效安全運行來說可謂杯水車薪，難擔重任。
儲能被視為可再生能源真正實現大發(fā)展前的“最后一公里”，大規(guī)模建設儲能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不言而喻。這樣一個深受重視和認可的產業(yè)，為何一直難以打開局面？作為建設投資主力的電網企業(yè)，又為何一度叫停抽水蓄能項目的投資？核心原因在于，現有電價機制根本無法保證投資者獲得合理收益，企業(yè)當然不愿意做這種虧本買賣。
但問題不僅僅出在價格機制。由于缺乏宏觀統籌規(guī)劃，全國各地都有“各自為政”的沖動，在制定出臺相關政策時，只顧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做法，讓儲能產業(yè)面臨嚴重的管理碎片化問題。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儲能行業(yè)之所以出現“一刀切強制電源側配建儲能”“建成半年卻從來沒真正用過”等怪象，根源就在于行業(yè)整體發(fā)展散亂無序，缺乏科學規(guī)劃和系統管理。
因此，儲能產業(yè)發(fā)展不能就儲能論儲能，而是需要從安全效益、經濟效益、社會效益等多維角度綜合考量。應在提高電力系統安全可靠性的前提下，以能耗最低、投資最優(yōu)、可再生能源充分消納等為目標，統籌不同技術類型和應用需求，測算各地區(qū)合理的儲能建設時序與規(guī)模，滾動規(guī)劃區(qū)域電網儲能容量，引導儲能在發(fā)揮其應有價值的同時，獲得合理收益。最終實現“多贏”的局面。
在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下，在“構建以新能源為主體的新型電力系統”的要求下，能源電力行業(yè)對于大規(guī)模建設儲能需求，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值此關鍵時刻，能源主管部門需主動作為，從全局性、系統性角度，統籌規(guī)劃部署儲能建設。唯有如此，儲能才能真正實現可持續(xù)、高質量發(fā)展，為今后海量新能源電力的消納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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