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龐大的電子工業(yè)中，有這樣一類企業(yè)：不直接生產電子消費品，而是設計、建造生產這類產品的工廠，打通從實驗室到產業(yè)化的“最后一公里”。
國投集團旗下中國電子工程設計院股份有限公司，就是承擔這樣的分工角色。這家有著70余年歷史的老國企，近年的發(fā)展之路，頗為不易。面對機制僵化、人才流失的困境，如何破釜沉舟、闖出生路?面對電子行業(yè)技術迭代，如何趕上發(fā)展腳步，在激烈的競爭中突進?
有轉型迷茫中的改革求生，有行業(yè)沉浮時的創(chuàng)新突破，有居安思危的提前布局……循著中國電子院向新求變的軌跡，或可讀出更多啟示。
“持續(xù)失血”逼出的改革
深圳市寶安區(qū)，潤鵬半導體(深圳)有限公司的廠房靜靜矗立，里面排布的是粵港澳大灣區(qū)最尖端的集成電路生產線之一。
這一項目的總承包方，就是中國電子院。
誕生于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經歷70余載積淀發(fā)展，這家國企服務過多家顯示器頭部企業(yè)，參與設計的半導體和顯示產業(yè)生產線超百條，累計服務產業(yè)投資超過3萬億元，在行業(yè)里擁有強大競爭力。
2023年，中國電子院數字化團隊在攻堅某半導體項目
很難想象，就在幾年前，中國電子院曾一度陷入泥淖。
當時，經過多年積淀，中國電子工業(yè)蓬勃發(fā)展，涌現出一些機制靈活、競爭力強的新興企業(yè)，中國電子院受到很大沖擊。
中國電子院人力資源部負責人車愛明回憶：“那些來應聘的年輕人，一聽說電子院承接的國家級大項目，都熱血沸騰，但一說到收入，就都沉默了。”
“企業(yè)經營困難，一度現金流很緊張”;
“每年都有100多人離職，骨干人才流失嚴重”
對于企業(yè)而言，這種“持續(xù)失血”無疑是致命的——業(yè)績低迷就難以持續(xù)投入技術儲備，在人才密集、迭代迅速的電子行業(yè)，意味著隨時都有被時代拋棄的風險。更可怕的是，企業(yè)暮氣沉沉，員工士氣低落。再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
2023年，中國電子院工程師在某實驗室項目檢查潔凈室建設情況
突破，從選人用人機制開始。
中國電子院總經理夏連鯤至今還記得，2021年1月3日那場公開競聘現場彌漫的緊張味道。
原領導班子“全體起立”，經理層競聘上崗，定契約、破身份、破終身制。領導班子成員們的合同從無固定期限，變成了聘期三年。
這次競聘中，當時43歲的夏連鯤“三級連跳”，與其他四人一起組成了“70后”新一任經理層。新經理層只有1名原班子成員留任，其他全是“新鮮血液”。
對于新班子，員工們有質疑，也有觀望。
“關鍵要看實效，干得好就繼續(xù)干，干不好就換人。”夏連鯤深知肩上的擔子有多重，要有根本性轉變，必須沖破阻力，把改革進行到底。
爭取到工資總額單列的政策，打破了套在企業(yè)頭上的“緊箍咒”，激勵員工與企業(yè)共同成長;開展市場化選人用人，實現“干部能上能下，收入能增能減”;引入戰(zhàn)略投資者，帶來豐厚產業(yè)資源，更健全了公司治理;員工持股計劃“深度綁定”骨干核心人才……
按下市場化改革的“啟動鍵”，改變命運的齒輪就此轉動，一家老國企有了新變化。
如今，在中國電子院，這樣的現象大家已習以為常：
有管理人員不勝任轉崗為普通員工，也有員工完不成考核市場化退出;跑市場的一線業(yè)務員收入超過了主管;中層領導收入最高能差4倍……
2023年，中國電子院數字化團隊在攻堅某半導體項目
改革，讓企業(yè)闖過關口。
前瞻布局行業(yè)領先技術，以“揭榜掛帥”等方式開展科研攻關，企業(yè)創(chuàng)新機制進一步理順。
從顯示器件柔性產線，到企業(yè)數據中心，再到各類重點實驗室，企業(yè)服務對象更加多元、發(fā)展空間不斷拓展。
今年前8個月，中國電子院的科技創(chuàng)新類優(yōu)質業(yè)務同比增長超20%，利潤同比增長40%，全年合同額預計同比增長50%。
“近幾年招聘季，我們都特別忙，一邊是應屆生招聘火爆，另一邊跳槽的員工，也有人陸續(xù)回來了。”車愛明說。
迭代壓力下的拼搏
改革可以讓企業(yè)渡過難關，但唯有持續(xù)求變，才能在快速迭代升級中立于潮頭。
高潔凈度區(qū)域面積創(chuàng)下當時國內之最，溫度精準控制難度前所未有……這是位于四川成都的一家從事精密儀器研制的國家重點實驗室。
三年前，接到建設這家實驗室的合同時，中國電子院首席技術官楊光明意識到：“新的挑戰(zhàn)又來了!”
產品迭代更快，技術含量更高，外有“小院高墻”，內有同行追趕……近年來行業(yè)發(fā)展態(tài)勢，讓中國電子院的工程師們倍感壓力——
“老一輩工程師，經常一輩子也干不了幾個項目，現在一個投資成百上千億元的半導體廠，15個月就要求設備搬入，標準也越來越高。”
四川這家實驗室項目就是企業(yè)迄今接到的標準最高的訂單之一。
“最難的是溫度控制，一般電子廠房溫控要求在±1至2攝氏度，而這個項目要在±0.01攝氏度的范圍內精準控制。”“國內此前沒有先例，我們能行嗎?”
長期在行業(yè)內摸爬滾打的工程師們直犯嘀咕。
他們清楚：如果環(huán)境條件達不到，實驗效果就打折扣，動輒上億元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必須拼一把!
2024年8月26日，中國電子院工作人員在討論某先進半導體項目物流仿真方案
連夜調集技術骨干奔赴項目現場，千百次數據演算、方案研究、仿真模擬及現場實驗……單為攻克風管漏風率這一個問題，工程師們在工地上熬了7個通宵。
“做了上百次實驗，光螺栓就用掉了幾百個。”項目設計負責人楊超說。
去年春天，這個國家實驗室建設順利通過驗收。
實現高精密溫控新突破，并非近年來中國電子院攻克的唯一技術難關。
以光為刀，精雕細刻，芯片制造需要異常穩(wěn)定的環(huán)境。
“有輕微振動干擾，整個芯片都可能毀于一旦。”中國電子院振動技術研究中心主任金春峰說。
為破解這個難題，企業(yè)首創(chuàng)綜合微振動控制理念，成功研制出大型主動控制隔振裝置，一舉打破國際壟斷，讓光可以在微納世界中“精準作畫”。“100個難題攻克了1個，對于科學實驗室來說就是成功;大規(guī)模量產時，100個問題解決了99個也不能算成功。”楊光明深有體會。
建設國內首個與產線結合的超凈實驗室;成立松山湖先進半導體工程技術聯合創(chuàng)新中心，有效匯聚創(chuàng)新資源……中國電子院不斷磨礪技術“殺手锏”。
2024年8月26日，中國電子院工作人員利用數字孿生模型討論某半導體項目純水系統(tǒng)方案
多年來，這家企業(yè)主導設計了全國80%面板生產線、全國50%存儲器芯片生產線，主導設計國內30%以上數據中心，難度呈量級上升。
一路陪伴京東方、華星光電等企業(yè)成長，破解“少屏”困境;承接先進制程、復雜技術等諸多代表性半導體項目，積極布局化解“缺芯”困局;為世界最大口徑碳化硅反射鏡坯等“大國重器”提供技術支撐……
長長的合作伙伴與建設項目清單，見證了中國電子院一次次突破，在技術迭代中進步成長。
瞄準數字化的進軍
向新求變，不僅在遇到挑戰(zhàn)時，更在對未來方向的把握中。
虛擬世界里，一座先進的半導體工廠正在運轉。只要在平臺上輸入信息、調整參數，就能快速得到一個設備配置更合理、運行更高效的產線方案。這就是中國電子院打造的數字孿生工廠：虛擬世界里運轉的模型，對應的就是現實中一模一樣的工廠。
“數字化，是我們瞄準的方向，也是企業(yè)未來生存的基礎。”談到轉型，中國電子院董事長婁宇回憶起一次失敗。
幾年前，針對北京一家三甲醫(yī)院升級改造項目的工程競標，中國電子院的團隊精心準備了幾個月。
原本躊躇滿志，卻鎩羽而歸。
“事后了解，我們強調的是‘業(yè)主的要求都能滿足’那老一套，而競爭對手主打的牌是‘我能告訴你未來的醫(yī)院什么樣’。”
那次失敗，讓中國電子院切實感受到了危機——中國先進電子制造業(yè)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逐漸崛起。身處這一飛速變化的行業(yè)，如若“吃老本”，一定會落后。
2024年8月26日，中國電子院工作人員利用數字孿生模型討論某半導體項目純水系統(tǒng)方案
一座先進的半導體工廠什么樣?
復雜而龐大的精密制造系統(tǒng)，成百上千臺工藝設備，極其嚴苛的生產環(huán)境要求，動輒數百億元的投資規(guī)模……
從一粒沙，到一顆“芯”，往往要經過超1000個工藝步驟，可謂“千錘百煉”。即便每一道工序良率為99.9%，經過1000道工序后，良率僅為36.7%。良率每提高一個百分點，則意味著巨額利潤。
如何設計一個投資合理、運行經濟、更具國際競爭力的工廠?
老的經驗無法回答新的問題。
面對復雜、龐大、昂貴的精密制造系統(tǒng)，如果在運行中做一些實驗，比如調整投產策略等，試錯成本極高。而產線也不可能為了實驗而停下來——數字化是唯一的方向。
婁宇帶領團隊開始了與數字孿生技術的“死磕”。
運用這一技術，“克隆”出一座虛擬工廠，并模擬不同場景，驗證某項決策運用到實際工廠中的可行性。
數字化團隊成員白帆還記得：整個團隊抱著電腦扎進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小會議室，夜以繼日對著設計圖紙逐個分析設備的運行機理和用能特點……
“心里沒底，壓力很大，有些同事都哭了鼻子。”有團隊成員當時很不理解，“別人做數字化轉型，大多開發(fā)見效快的輔助工具，為什么我們要選擇最難攻克的‘山頭’?”
“我們要解決行業(yè)最關心的成本效率問題、破解最急切的痛點，不能繞路、也無法回避，再難也要堅持下去。”中國電子院數字化技術中心常務副總監(jiān)程星華說。
去年6月，中國電子院建院70年的紀念活動上，企業(yè)數字化轉型的標志性成果——“先進電子制造數字孿生工廠解決方案1.0版”重磅發(fā)布。
此前不久，這項成果還在一次國際半導體展會上亮相，引發(fā)業(yè)內廣泛關注。
2024年8月26日拍攝的中國電子院數字化技術中心
走出新路，并不容易。
有的客戶在業(yè)內深耕多年，更相信自己的經驗，對這種突破傳統(tǒng)的“新打法”將信將疑。
“仿真計算結果總是有問題，我們推測可能是某些關鍵變量沒考慮或者原始數據不準確。”在一個項目推進中，中國電子院團隊提出疑問。
“這不可能。”對方的總工程師連連否認。
然而，客戶帶著自己的團隊核對后，發(fā)現確實忽略了原材料更換的時間影響。
“沒想到你們的仿真模型會這么精細!”對方驚訝地表示，從此態(tài)度大為改變。
如今，作為國投集團數字科技板塊代表企業(yè)，中國電子院在數字化轉型的路上越走越順。從汽車智能車燈，到微型顯示器芯片，一批合作項目即將落地，探索以數字孿生工廠技術推動精益生產、智能制造……
技術有生命周期，企業(yè)亦是如此。
“我們關注的不僅是生存問題，更是發(fā)展問題。要通過接續(xù)奮斗，服務行業(yè)的轉型升級。”婁宇說。
科技型企業(yè)的發(fā)展，如逆水行舟。
走過70余年的中國電子院深諳此理，在戰(zhàn)略轉型、持續(xù)升級的路上，正繼續(xù)新的進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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