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有一個家在廣袤肥沃的平原上。家里有個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粗壯的棗樹。每到暮春之后,桃梨杏花都已開罷,我家的大棗樹才會慵慵懶懶的開出黃綠色的小花,在枝枝丫丫的掩映下由最初的不情不愿到逐漸旺盛起來,葳蕤蓬勃地開在翠綠色的枝條上,密密匝匝,玲瓏剔透。
從前,我家的院子中間有一盤大大的石磨,大的我要爬上去還得手腳并用,費勁吧啦。閑時我在上面玩,磨面時大人推著碾子轉(zhuǎn)啊轉(zhuǎn),我跟在后頭拽著后衣襟打提溜搗亂,時而也會乖乖的踮著腳把金黃的玉米面掃進小笸籮。午后的陽光暖暖地曬在我們身上,不一會兒我就乏了,又追著雞呀,狗兒的跑開了。
從前,我家西院的廂房里還矗立著一架龐大的織布機,沒農(nóng)活時,織布機就會在姑姑嬸嬸們的擺弄中哐哐當(dāng)當(dāng),我坐在門檻上靜靜地看著她們雙手在織架上翻飛,穿梭往復(fù),抬腳踏下,經(jīng)經(jīng)緯緯間就織出了一塊又一塊的老粗布。“哐當(dāng),哐當(dāng)”歲月就流淌了出去,像老粗布一樣妥帖踏實。
從前我家的灶屋里有一個大風(fēng)箱,我使勁拉扯它,一拉一扯,風(fēng)箱就“呼哧,呼哧”把火苗吹的紅通通,旺旺的,不一會兒灶臺上的大鐵鍋里就氤氤氳氳冒起了白白的濃濃的蒸汽,菜香混著貼餅子的香味兒一溜煙兒鉆進我的鼻子眼里,勾的我饞蟲直往下掉。
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慢,八九月間棗子才能成熟,我等啊等,等著棗子慢慢由綠泛出了紅,一個個小燈籠般的墜在葉子下時,便迫不及待的爬上去找那紅的來吃,且專門去找那有蟲眼兒的摘,因為那樣的總是特別的甜。
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愜意,我還發(fā)現(xiàn)了巷子對面我家那座已廢棄的老院的一角藏著一株小梨樹。每到春來梨花開的時候,蜂兒飛,蝶兒舞,我跑過去看花,仰著頭望啊望,望啊望,就望見了天是那種水洗過似的藍,望見了白云一團一團的像棉花糖,松松軟軟的,這邊一朵,那邊也有一朵。還望見了撲棱棱從空中飛過的鳥的翅膀,不一會眼暈了,脖子也酸了……
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樂呵,表姐表妹帶著我背著大人偷偷拿了鑰匙打開鐵將軍,推開破舊的木門,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高高密密的荒草,爬上低矮的墻頭摘那將熟未熟的梨來吃,這時的梨子不大,皮較厚硬,已有了股青甜青甜的味,但吃在嘴里很快樂。
我們還跟著大人們?nèi)ヌ镩g地頭玩,一邊興沖沖的摘豆角西紅柿,一邊我總要時不時的擔(dān)心腳下,看是不是有什么各種各樣叫不上名字的蟲子爬過來。最怕那種叫蚰蜒的蟲子,渾身黑紅,長滿了腳,一寸多長,一見到,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飛速逃離。
我們坐在拖拉機上兜風(fēng),烤玉米,抓知了,吃五分錢一根的冰棒,我們認(rèn)真的互相把對方發(fā)簾剪得像狗啃的一樣還美滋滋。入夜后,我們躺在鋪著涼席的房頂上納涼,數(shù)星星,看月亮,聽長輩們講古話,拉家常,耳邊不時傳來村頭水塘里青蛙“呱呱”的叫聲。
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悠閑,清新的早晨,空氣中漂浮著燒著的柴火味,雞鳴狗吠,我東家串串,西家逛逛,晃晃蕩蕩一天就過去了,日頭西斜了。假期過完了,我也得離開了。
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慢,慢慢地送走冬迎來夏,慢慢的長大了,慢慢的這個家就變成了老家,慢慢的我就失去了她。
從前的日子又過得很快,時光這匹白馬在我們身邊倏忽而過,快得讓人來不及抓住什么,我站在時光的罅隙中回望,卻發(fā)現(xiàn)景不復(fù)舊,人不似昨,原來光陰把一切都變了。
從前啊,就像是一道風(fēng)景,走過,看過,模糊了。